八年前的公证书

2006-05-19 10:46:07 作者：佚 名 来源：http://www.cctv.com/program 浏览次数：0 网友评论 0 条

在青岛市李沧区的城乡结合部有一个石家村，近两年按照政府规划，这个村开始整体搬迁，村民们都觉得这是件好事儿，于是欢天喜地的从农家小院搬进了楼房，可是在这次搬迁过程中，却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旧房已经拆得差不多了，可是却还有一处农家小院迟迟没有拆，在一片废墟当中显得格外扎眼。这是什么缘故呢？

这几间房子如今已是人去屋空，原来住在这里的是村民石忠雪一家，可是现在，石忠雪并没有像其他村民那样分到新的楼房。自打村里动员搬迁，到后来抓阄发号分楼房，他仿佛就成了一个局外人。

　　石忠雪：俺去抓阄,村里就不让俺抓。

　　那几间老房子已经停水停电，石忠雪一家只好搬了出来，搬到母亲新分到的楼房里暂时借住。石忠雪说，那几间老房子是八年前他的四叔石君昌去世之后留下来的。

　　在石忠雪的手上，那套老房子的房产证、土地证一应俱全，可为什么住新房就没有他的份儿呢？原来是有人找到了村委会，这个人就是石忠雪的三叔石坊昌。从得知村里要搬迁那天起，他就提出让石忠雪一家赶紧搬出去，因为这套房子是他的。

　　记者：村委会现在也不承认那个房子是石忠雪的？

　　石坊昌：村委会当然是不承认，我有这个公证书，村委会敢承认吗？他不能承认这个事情。

　　为了证明房子是自己的，石坊昌拿出了一份公证书，这份公证书分为赠与书和受赠书，赠与书中写到，赠与人石君昌，自愿无偿将房屋赠与他的哥哥石坊昌，他人无权干涉。受赠书中写到，受赠人石坊昌，自愿接受弟弟石君昌自愿赠与的房屋，永不反悔。

　　石坊昌：这个房子它本身就是我的，我有这个公证书就是我的了。

　　那份公证书上的日期是1997年3月，8个月后，石君昌在家中去世。石坊昌说，弟弟去世之后，房子就成了他的，当时是看到侄子石忠雪结婚后一直没钱盖新房，于是他把房子借给石忠雪一家暂住，这一住就是八年。

　　石坊昌：我当时跟石忠雪说了，你这个房子只能住，将来以后我要用了，你给我腾出来，话是说过。

　　8年之后，房子要拆迁了，石坊昌听人说，侄子石忠雪已经拿着房产证，以房主的名义前去领取拆迁补偿款，他这才着了急，马上找到了村委会。

　　石坊昌：我感觉这个房子就是我的了，任何人他不可能去争，也争不去。

　　拆迁本是件好事，谁都愿意好事落到自己头上，可是，事情真的要象石坊昌说的那样，这侄子就有些不像话了，明明是叔叔好心借房子给他住，现在却见利忘义，和叔叔抢这件好事。没曾想侄子石忠雪却说，三叔石坊昌拿出的公证书内容并不真实。四叔石君昌当初的本意并不是想把房子赠给石坊昌，而是另有目的，目的是什么呢？原来，石君昌当年在青岛四方机车车辆厂工作，因为住的地方离单位较远，他想向单位申请一间宿舍，但是厂里规定，只要家里有住房，不得向单位申请宿舍。为了能瞒过单位，他便想出了一个办法，找一个亲戚，以公证的方式把房子赠送给他，等单位宿舍申请下来后，再取消公证。为此，他曾经找好几个人商量过。

　　徐守林是石君昌的连襟。

　　石君昌的连襟徐守林：1997年2、3月份的时候，石君昌跟我说，他说你快来我的房子住吧，我上厂里要房子住。我说那不行，我家里有房子在实验二厂，你不管让谁顶替房主，反正都是瞒上不瞒下的事，以后我就把这事撂下了。

　　后来，石君昌还为此事找过自己的大哥石坤昌。

　　大嫂孙爱美：家里有个房子，人家厂里不给宿舍，他后来和他哥哥商量，就是俺老头（丈夫）。他说哥哥，你把这个房子给我顶替着，咱两人弄份假协议，就他两个人写的。

　　石君昌和自己的大哥石坤昌为此还签过一纸协议，协议中说，单位宿舍一旦申请下来，房屋转让协议也就自动失效。可是协议刚签完不久，大哥石坤昌就突然去世，这个计划也就落空了，后来就有了石君昌和石坊昌签订的那份房屋赠与合同。石忠雪认为，根据石君昌当年的想法，这个赠予合同肯定不是为了赠房，而是另有目的。可是石坊昌却说，当初弟弟石君昌找他去办理公证的时候，已是重病缠身，他治病还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去向单位申请宿舍呢？

　　石坊昌：我弟弟已经发现自己有病了，他才赠与给我的，这不是胡来这个事情，他怎么不给别人？

　　房屋的权属存在争议，拆迁就无法进行，补偿款更是不知道该发给谁。2005年9月，石坊昌以非法侵占为由，向青岛市李沧区人民法院起诉，将自己的侄子石忠雪告上了法庭，并请求依法确认自己和石君昌之间的赠与合同有效，判令被告立即腾出房屋。

　　石坊昌：从国家的法律上说，我也是惟一的继承人。我就是没有这份公证书，我还可以说，我是惟一的继承人，我何必用这个公证书。

　　的确，石君昌去世之前，他的妻子儿女就相继因病去世，父母和另外两个哥哥也都已经过世，石君昌也没有留下后人，惟一的直系亲属就只有三哥石坊昌了。按照我国《继承法》规定，应该由石坊昌作为石君昌遗产的法定继承人。可是，为什么在这8年当中，这套房子的房产证和土地证一直在侄子石忠雪手上拿着呢？

　　石忠雪妻子江美清：给俺下传票了俺才知道，俺就觉得很奇怪的事，你这8年你去干什么去了？如果真的把房子借给俺，那么你把房产证、土地证、宅基地的公证书都借给俺了？

　　83岁的石家村村民石浩昌老人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年石君昌去世的时候，石坊昌对弟弟的后事似乎并不关心。

　　村民：石坊昌就说了，石坊昌是石君昌的三哥，他就说财产我不能要，后事我也不管，你找谁都行。

　　1997年12月1号，石君昌在自己的家中病逝，至此，这个原先的四口之家已是人去屋空。

　　石忠雪：俺四爹去世的时候，俺四娘也去世了，他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去世了，现在就想在俺这几家人里，找出个人来顶盆把俺四爹发丧了。

　　在当地农村有个风俗，老人去世之后，在出殡的时候要有一个人把烧纸钱的火盆顶在头上然后摔碎，俗称摔盆儿，摔盆儿的这个人一般都是家里的长子。有时候，如果去世的老人没有子女的话，往往要在叔伯兄弟的孩子中找出一个人作为嗣子，由他来摔盆儿，这个风俗也叫顶盆过继。

　　记者：这个人就相当于他过继的儿子

　　老人：对。

　　记者：那他的家产呢？

　　老人：他所有的家产别人也拿不了了，都归他了。

　　石君昌没有后人，按照家族中的规矩，应该由石君昌惟一的哥哥石坊昌来主持料理后事，谁来顶火盆也由他来决定。石坊昌自己有两个儿子，可以找其中的一个人来给石君昌顶盆发丧，可据当时在场的家族长辈回忆，石坊昌并没有这么做。

　　村民石尧昌：石坊昌有两个小孩，让一个小孩过继给石君昌，小孩说我爸不乐意，这些事我都不管，就这么个事情，石坊昌不管。

　　江美清：他的意思是不顶盆发丧，房子他也不要，那房子白给我也不要。

　　那么，石坊昌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对亲弟弟的后事也不管不问呢？

　　石坊昌：发丧那个事情我没去，因为我怎么去，我去不了，他们怎么去的我不知道。

　　记者：您当时为什么不去？

　　石坊昌：光去哭去了，光去悲痛去了。我去不了，我怎么能去？

　　但是，在其他人看来，石坊昌对弟弟的后事不管不问其实是另有原因。

　　江美清：当初俺三爹石坊昌本身有好几处房子，可能他也不稀罕这套房子，这套房子当初也不吉利，四爹他四口之家都死在里面了。

　　石君昌一家四口非常不幸，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年轻时都死于白血病，紧接着，石君昌的妻子也因心脏病突发去世，最后是石君昌本人因患肝癌不治身亡。这一家人的不幸遭遇让村里人觉得，他们住过的这套房子很不吉利。

　　村民：四口之家的人都去世了有谁要，房子没人要的。

　　江美清：村里人都说这个房子是个凶宅，好像是房子不好，一家才都得了病。

　　除了这套房子，石君昌并没有留下什么值钱的家当，所以在村里人看来，即便是顶盆过继，并不会落到多大好处，还要搭上一笔为数不小的丧葬费。可是，找不到人来顶火盆，死者就迟迟不能发丧，于是家族中的老人们只好聚在一起商量。商量来商量去，最终选定了石君昌的另外两个侄子，也就是石君昌二哥家的两个儿子石忠泽和石忠雪。

　　记者：找过你？

　　石忠泽：找过我我不乐意顶盆，房子给我我都不顶盆。

　　石忠雪：当时那个情况叫他们干谁也不愿意干，他们最后叫我过去顶盆发丧。

　　眼看四叔的灵柩停放在家中已经多日，想起四叔一家平日里对自己的关照，再加上自己眼下还没有自己的房子，最终，石忠雪点了头。

　　石忠泽：我弟弟这个人老实，天生就是老实，心地非常善良。

　　石君昌终于入土为安，石忠雪为四叔石君昌顶盆发丧一时间也在村里被传为佳话。石忠雪夫妇说，发丧的当天，三叔石坊昌也亲口许下了诺言。

　　江美清：他当时就说的是嘛，谁发丧，这个房子就是谁的。

　　于是在发丧的当晚，石忠雪一家三口搬进了石君昌留下来的房子。

　　江美清：收拾房子时，在衣柜的抽屉里发现了这个土地证，还有这个房产证、土地证，还有这个宅基地的公证书，收拾出来了就把它放起来了，一直保管着。

　　八年里，除了孝顺自己的母亲，石忠雪觉得自己既然给四叔顶过盆，就等于是已经过继给了四叔，因此无论是逢年过节还是周年祭日，他总要到四叔石君昌的坟前去祭拜一番。至于房子，在这八年当中，从来没有人为这事儿找过他，三叔石坊昌也从未登过他家的门。

　　石忠雪：他说他一辈子不进这个门儿，就是俺四叔这个门儿。

　　石坊昌：我没问石忠雪要房子他一直住我的房子，现在为什么要叫他给我腾房呢？就是因为现在村里集体要想搬迁，我就跟他说了腾房。

　　争执的起因就是因为拆迁。按照规定，当时这套只值5000多元的房子，光拆迁补偿款就可以领到30多万元。

　　江美清：当初也没寻思这个房子八年以后能搬迁，这又升值了。要是当初这个房子值这么多钱的话，也轮不到俺石忠雪过继，那么他们也不用说，他们直接就顶盆了，也不用俺来顶盆了。

　　旧事重提，8年前石君昌去世之后每一个人的言行在现在看来都显得有些微妙。石忠雪顶盆过继的说法现在也被石坊昌一口否认。

　　石坊昌：他不算是个继子，那么人死了之后他去了 ，有一些人说叫他顶盆，他能算个继子？他不算，他怎么能成为继子？要是那样就好了，大家都去顶火盆去要房子就行了，那么国家就没法了。

　　石坊昌的代理律师提出，即便当地有顶盆过继的风俗习惯，但是这种风俗习惯在法律上相对公证书的效力而言，显得微不足道。

　　石坊昌的律师：这个公证书，我认为它从证据的效力和证据的能力上来看，是毫无问题的，因为公证机关所出具的文书具有公信力，可信度非常高的一种文书。

　　可是在法庭上，石忠雪这一方提出，即便是石坊昌想通过公证书来证明房子是他的，八年的时间过去了，早已经超出了“民事权利应该在两年之内主张”的诉讼时效期限。另外，即便石坊昌当时是房产的惟一法定继承人，可八年前石君昌去世的时候，石坊昌已经以顶盆发丧为条件，将房子口头赠与了侄子石忠雪。

　　石忠雪律师闫宏伟：在法律上讲这就属于一个赠与关系，但是这个赠与不是一般的赠与，是附义务的赠与，附的义务就是本案当中石忠雪顶盆发丧这个义务。石忠雪完全去履行了这个义务，所以说他有权利得到赠与物，这个赠与物就是石坊昌从石君昌那里受赠过来的这个房子。

　　八年过去了，因为老房子身价倍增，让叔侄俩法庭相见。原告石坊昌并没有向法院提出确认他就是房屋的所有权人，因为诉讼时效的问题，他采取了一个迂回战术，请求法院确认赠与合同有效，想在这个基础上再进一步要回房子。那么，石坊昌的诉讼请求能否得到法院的支持？孤零零的那所房子能否顺利拆迁呢？

　　法官韩雪梅：原告在八年之前、死者去世之前，他手中已经持有这份公证书，但是从来没有向被告主张过这项权利，说明他是知道顶盆发丧的事实的。我觉得顶盆发丧虽然是一种民间的风俗，但是它并不违反法律的强制性的规定，所以法律不应该强制地去干涉它，来破坏已经形成的社会的稳定性。

　　因此，原告主张被告立即腾房的诉讼请求法院不予支持。法院做出如下判决：驳回原告石坊昌的诉讼请求。

　　判决之后，原告石坊昌不服，随即提出上诉。2006年3月，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本案做出了维持原判的终审判决。

　　我们回过头再来看这个案子。本案判决的依据，一是石坊昌起诉的对象错了，另外，法院充分考虑了顶盆发丧、顶盆过继的民间习俗，对这种客观事实和并不违反法律的传统风俗给予了一定的尊重。

　　至于那份公证书本身的效力问题，虽然不在本案审理的范围之内，但我们也很想知道，因为它毕竟是由公证机关出具的，从形式上看是很合法的。我们就这个问题也请教了本案的主审法官。

　　法官韩雪梅：石君昌的真实的目的，是否就是为了将这个房子，真正的赠与给石坊昌，还是想通过这种途径，到单位去享受分配住房的待遇，现在赠与人石君昌已经去世了，所以赠与合同内容的真实性，我们已经无法再去认定，所以有关赠与合同的效力问题，我们也就不好去从法律上给它认定，它是真实的还是不真实的，它是否有效。

　　石君昌当初办理那份公证书的真实意图是什么，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不过，通过今天这个案子，我倒觉得，如果我们每个人遇到事情的时候，能够多考虑“情”，不要光顾及“利”，那么，很多麻烦可能就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