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宗族起纠纷村民拿刀对峙 446名警察布防
2006-06-25 22:14:12 作者:韩福东 来源:《南方都市报》 浏览次数:0 网友评论 0 条
江西万载县两个宗族因墓地起纠纷,当地政府反应迅速避免了一场大规模的群体械斗。随后,政府决定多管齐下取缔“已对基层政权的稳固、社会秩序的稳定及人民群众安居乐业构成重大威胁”的宗族组织,同时清理全县的宗族祠堂。这一做法引起很大震动,村民提出异议,有的人甚至联想起了40年前的那场运动。十六大四中全会提出科学执政、民主执政、依法执政。如何看待新的社会经济背景下出现的宗族复兴?如何正确处理宗族问题?当地政府的行政能力正面临考验。
在重修完族谱十余年后,株潭镇亭下村的张氏宗族终于有钱修建祠堂了。他们将村民所居的一所危房拆掉,每人筹款百余元兴建了“张氏祺公祠”。祠堂刚刚建好,祠堂内的神龛上依次摆了历代宗亲的灵位,两个石狮也被安放在了祠堂门口。而他们没想到,一项取缔宗族组织、清理祠堂的工作就在这个时候于全县开始了。
张姓村民说,
村民们相信他们没有说谎,这些政府工作人员所属宗族的祠堂也正面临同样的命运。江西省万载县近年来随着宗族势力的复兴,各乡村的大姓几乎都重修或新建了自己宗族的祠堂。而如今,它们都将在短时间内变为“文化活动中心”或“农民夜校”。所有的宗族组织也在一夜之间被“查禁取缔”。
政府最终作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是,
纠纷起于祖坟
池溪村民认为龙姓村民祭祖的地方是“龙脉”,不能动土
龙起文还记得2003年的清明节,他和其他20多个龙姓村民来到潭埠镇池溪村虎形山上,祭祀“祖坟”的情景。这些来自株潭镇的龙姓村民属于同一宗族,他们在虎形山上的一个土包前燃香、烧纸、献上祭品。按照当地的习俗,他们将带来的鞭炮点燃,并且还放了土铳。
没有墓碑,从外表上看不出那个隆起的土包与坟墓的关系。但龙氏宗族认为,这个土包就是他们的六世祖龙祥英的墓地。龙氏族谱上记载,生活于元朝的龙祥英葬于“十都池下丁家屋背子午山向”,指的即是虎形山一带。解放前,历年清明龙氏同房男性村民都会前来祭扫,新中国成立后,宗族势力被瓦解,墓地遂多年荒芜。2002年他们在虎形山上找到了这块“墓地”。
低矮的虎形山绵延数里,龙姓村民祭祀“祖坟”的地方,被池溪村村民称为“虎头”,按照祖上传下来的观点,这里是龙脉,不能动土和放炮,否则就坏了风水,当地村民将受到不好的影响。龙氏宗族来这里扫墓祭祀并放炮的消息,很快就在全村传开了。
池溪村距株潭镇约
墓地纠纷在当地是一件颇为棘手的事,搞不好就会引发肢体冲突。2004年清明,因占用墓地问题,株潭镇李姓村民和池溪村丁姓村民就曾发生冲突,李姓的车辆被砸,虽有政府和公安机关介入,但仍有李姓村民受伤严重。
2004年,株潭镇和潭埠镇政府开始介入丁龙两姓的墓地纠纷,因为事涉两镇,万载县政法委副书记刘继贤等人也参与了调解。自始至终参与调解的潭埠镇人大主席汤太平说,2004年清明前,丁龙两姓随两镇政府工作人员去墓地做了考察,因双方存在分歧,这一年的清明龙姓没来祭扫。2005年清明,龙姓村民在未被丁姓村民知晓的情况下,来这里完成了祭扫;这次他们没有放鞭炮。
2006年,丁姓表示如拿不出证据,绝不允许龙姓前来祭扫。政府的调解力度也开始加大。万载县宗教局、司法局、文化局和史志办等部门抽调人员成立了一个工作组,试图就龙姓坟墓的安葬地址进行界定,但终因年代久远,难于认定。2006年3月初,株潭和潭埠两镇领导、有关村支部书记及丁龙两姓代表,第二次在双桥镇召开协调会,丁龙两姓仍各不让步。事后龙姓被告知,清明时不得前来扫墓,政府将继续做丁姓的工作。
“为什么我们有祖坟却不能祭扫?”清明过后半个月,没有任何进展,龙姓终于等不及了。
“4·
传说龙姓买了两吨黑火药,当地政府尽力调解,但村民们终究拿着武器来了
丁姓觉察到局势越来越紧张了,24日,池溪村村委会向政府递交了一份《关于防止宗族械斗的紧急报告》,内称:“现据传龙姓族中已集资百万,准备以武力解决争端,并购买了两吨黑火药。池溪丁姓群众,虽未集资也未购置火药,但亦做好思想准备。”
这份报告中依据的很多传言并不准确。株潭镇党委书记喻阳青说,传言龙姓集资160万,实际上没有那么多,估计也就10多万。龙姓也没有购买火药,事实上事前并没有准备任何武器。即便如此,喻阳青也相信,如果龙姓族人果真去了池溪村虎形山祭扫,大规模的械斗是不可避免的。
丁姓始终坚持可以前来“考察”,但在没有证据证明其确为龙祥英墓地之前,绝不能前来祭祀。这期间,政府持续不断地做丁龙两姓的工作,但协议最终没有达成。丁姓村民做好了准备,他们的武器是砍刀、梭标,更多的是削尖的竹棍。
龙姓理事会的会长龙启光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这天晚上,万载县政府发布《关于严禁利用潭埠池溪虎形山墓地纠纷寻衅滋事破坏社会稳定的通告》,准备在第二天散发。上面要求,“在丁龙两姓没有达成协议之前,任何人不得前往该地进行祭扫和考证活动,以防影响社会稳定”。
晚11点,万载县委、县政府召开紧急会议,并启动了突发事件应急预案。万载县政府在汇报材料上称,当天晚上,在潭埠到株潭几公里的路段上,部署了三道防线,全县300多名公安干警、武警官兵迅速集合,整装待发;县直部门抽调了500名干部,成立8个工作组,分别由县领导带队,做丁龙两姓工作。
与此同时,万载县公、检、法三部门也组织力量,成立专案组,连夜赶往株潭、潭埠两镇进一步排查首要分子和牵头人员,搜集证据,开始为下一步的打击整治做准备。
考虑到26日可能失控的局面,万载县委、县政府向宜春市委、市政府做了专题汇报。26日凌晨,万载县的警力就部署到了指定位置。随后,宜春市政法委书记李树才和市公安局长朱浔也来到现场指挥,市公安局、武警支队及邻县公安局共446名干警,严阵以待。
一大早,株潭镇龙姓祠堂门前就聚集了来自各村的龙姓村民千余人。在祠堂吃饭时,龙姓理事会成员向他们宣布了纪律:不得和公安武警发生冲突、不得打架等。
9点多,部分龙姓村民开始变得不耐烦了。在一边的政府工作人员听到有人说,“你们就这样怕死,丢祖宗的光啊!”有600多人走出祠堂,打算冲过防线前往池溪村,另有300余人没有跟从。
株潭镇边设置的第一道防线,由交警、地方派出所和政府工作人员组成,很快被龙姓村民和围观的群众
冲散。600多龙姓村民来到
政府的宣传车不断地用喇叭劝说丁姓村民。龙姓理事会成员龙成学也在第二道防线后用喇叭高声喊,让他们撤回去。但这些年轻人还是拿着钢管想要突围。株潭镇党委书记喻阳青说,“当时姓龙的其实也不敢冲,旁边很多围观的高姓村民在一旁吆喝:冲啊冲啊!喊声好大,促发了他们的斗志。”10点多,一些龙姓村民上前挥舞钢管,打在武警的头盔和盾牌上,武警还击,当场将一个村民打翻,并抓捕了两个人。
接下来,武警强行将这些龙姓村民趋散,并抓捕了龙成学等两位龙姓理事会成员。当天下午,宜春市政法委书记李树才召集县镇领导在株潭镇公安分局内召开了紧急会议。
为了缓和龙氏宗族的情绪,傍晚5时左右,县政府领导又召集丁龙两姓在一起签署协议,共同前往墓地考察。丁龙两姓各派三人,其中龙姓中的两人是非株潭镇的政府干部,另一位是龙姓理事会成员。
池溪村村民仍活在紧张气氛中,原村支书丁涣文向政府工作组反映,有人打电话告诉他,说龙姓已死亡一人,许多群众担心,龙姓晚上将实施报复,进行偷袭。
丁姓村民并没有遭到偷袭。龙姓死亡一人的消息也不准确。不过,确有一位龙姓村民在26日被丁姓村民砍断胳膊,生命垂危。据喻阳青介绍,这位龙姓村民是池溪村某丁姓村民的女婿,和很多丁姓青年也相当熟悉,他没有参加龙姓的集会,也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带着几个村民前往池溪村看热闹,“哪知丁姓见到龙姓的就打,他差点被砍刀砍得要了命”。
运动全面开始
政府出台《关于依法取缔非法宗族组织,严厉打击非法宗族活动的若干规定》
27日,丁龙两姓理事会会长分别投案自首。至记者截稿时,共有17人被抓捕,其中4人为自首,仍有多人在逃。公安机关收缴了铁棍、钢管、刀具和竹枪等武器859件,没收族旗
30多面。
由万载县县委书记陈晓平担任组长的“'4·26'聚众闹事事件处置领导小组”也随即成立,1000余名各级干部、公安干警,在丁龙两姓村民中逐家走访,让他们签订保证不参加宗族聚众械斗的保证书。同时,基层政府分别组织召开党员大会和群众大会,“声讨宗族派性的极端危害性”。
打击宗族组织的运动全面开始了。27日,池溪丁氏祠堂和株潭龙氏祠堂被清理,株潭镇人口仅次于龙姓的高氏宗族的祠堂受到波及,也被清理。
28日,对祠堂的清理开始扩及全县每一个村庄。万载县民政局局长于东军说,县内所有的宗族组织和祠堂均未登记,按照规定,他们即便申请登记也不会被批准。各宗族也未采取“傩舞理事会”或“龙舟理事会”等变通形式予以登记。这些未经批准就成立的宗族组织,均被取缔,宗族活动也被查禁。按照万载县委、县政府出台的规定,任何宗族组织、团体和姓氏不准新建、扩建、改建宗族祠堂和庙宇。已建的宗族祠堂,属危房的予以拆除,其余收归当地村委会统一管理,并逐步改为农民夜校或文体活动中心等。
各种宣传活动也开始展开,万载县电视台开设了“打击宗族派性”的专栏,县司法局也编印好了一本“打击宗族势力,构建和谐万载”的宣传册。县里还组织了千人工作团,下派到各乡镇(街道)进行宣讲。
“打击宗族派性”运动和农村建设紧密地结合起来。据万载县政法委副书记刘继贤介绍,县内的每位干部被要求捐赠5本法律、科教或文艺书籍。一些健身器材也被运到改造后的祠堂中。而在此次运动中被收缴的宗族理事会的资金,也将被用于乡村的文化建设和宣传。
与之相配套的是干部的整风,“五一”长假后,万载县开展了一次为时七天的“五同五帮”活动,抽调各机关干部到农村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学习同进步”,以图“进一步密切干群关系,让群众感到干部是他们真正的朋友和亲人”。
新中国成立前,江西省万载县的宗族活动异常活跃。1933年,《申报》特派记者陈庚雅在一篇通讯中用超过三分之一的笔墨来描述万载县的宗族。当时的万载“各姓氏之宗祠家庙,林立栉比,颇有宗法社会之意识”。那时的宗族一般均有族产,族人经常在祭祀或做寿之时欢会聚餐。宗族内存在着一定程度的经济援助,这其中包括对老者的赞助和对学子的嘉奖。
据《株潭镇志》,
在20世纪90年代初,宗族活动开始出现复兴迹象,很多姓氏开始重修族谱。据株潭镇党委书记喻阳青介绍,到2000年前后,各姓氏欲收回祠堂的意愿开始强烈,镇政府迄今也未恢复为“龙祥英祠”。但在2000年前后,龙姓的巨舟公祠和龙志霖祠都回到了龙姓手中,他们随即开始对祠堂进行重建。与龙姓祠堂回归相伴随的,是全县范围内的祠堂重建和新建风潮。
宗族理事会开始活跃,同宗族人士的联系日益密切。与解放前相比,宗族内部不再有族规,宗族长老对族人不再具有惩治的权力,其道德规劝力减弱;没有了族产,解放前那种组织化的对贫困族人的经济援助已经消失,但同族间的互相帮忙仍然存在。宗族内的活动更多集中在族人的婚丧嫁娶和祭祀扫墓上,池溪村的丁姓还经常在一起表演傩舞。
祠堂更多地成为大家聚餐的地方,族人的婚筵和寿筵多在这里举行,杯盏交错间,宗族内部强势的凝聚力日渐形成。政府和村委会也开始感觉到宗族对地方治理的影响。
宗族是与非
究竟是封建主义的回潮还是有助于乡村治理?对宗族复兴的利弊看法不一
学界在宗族复兴问题上存在争议,有观点认为,宗族复兴是封建主义的回潮,是基层政权放松管制的恶性后果;也有观点认为,宗族复兴具正面意义,有助于乡村的治理。还有学者认为,不能对宗族复兴简单做非黑即白的判断,宗族组织有利有弊,对不同的宗族活动要做不同的分析。
宗族复兴有其负面的影响。株潭镇党委书记喻阳青说,村民间的一点纠纷,有时会因“宗族派性”的关系而变大,“4·26”事件前一周,池溪村丁姓村民在株潭镇看戏时和叶姓村民因摩擦发生厮打,丁姓村民随即找来数十名族内青年,将一叶姓村民砍伤。这些冲突还有演变为集体械斗的危险,株潭镇刘姓和潭埠镇汪姓存在土地纠纷,今年3月份,200余刘姓村民手拿削尖的钢管,前往汪姓处示威,后被政府劝回;“4·26事件”更说明了这一点。
基层政府的权威也遭到宗族势力的挑战。喻阳青举例说,在农村,违法建房问题比较突出,政府工作人员去查处时,有时会遭到同宗族的几百人的阻拦。
喻阳青认为,基层政府确实有工作不到位的地方,无法满足群众的愿望,宗族组织填补了这份空白。这也是县委在打击宗族派性的同时,对干部进行整风的原因。万载县政法委副书记刘继贤也表示,前几年宗族并无大问题,只是今年发生的事才令人感到宗族派性抬头。
“总之,宗族势力越来越强,危害越来越大。”汤太平这样说。在“4·
中央政法委在
接管祠堂的争议
神龛、祖宗牌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健身器材,这一做法不是所有人都认同
株潭镇龙氏宗族“巨舟公祠”的门前,已经挂上了“农民夜校”和“文化活动中心”的牌子。
据龙姓村民讲,4月27日中午时分,龙姓两座祠堂均被前来的公安干警戒严,围在外面的群众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声音。祠堂内的一切,包括屋顶木雕、厨房中的厨灶、碗柜和座椅全被拆除和打碎,并随即清扫拉走。一位龙姓村民带记者到镇边空地上,那里还可见到燃烧族旗和牌匾后遗留的灰烬、瓷碗的碎片和残缺不全的祖宗灵牌。
祠堂,是同姓族人供奉祖先的重要场所。作为祖宗魂灵安居的场所,它被认为是宗族的象征。除了婚丧时的宴客,祠堂最传统也是最本质的功用是祭祀。虽然重大节日的集体性祭祀活动已经不存在,但在万载,在春节、清明时分仍陆续会有族人来这里燃香跪拜。
而现在,祠堂在万载已经不存在。“搞农村建设,搞文化活动中心,可以另找地方啊!为什么一定要设在祠堂内呢?”龙姓村民愤愤不平,他们感觉祖宗的神龛和牌位被拆毁对他们而言是极大的侮辱。
受到丁龙两姓波及的其他宗族的怨气更大。“我们的祖祠叫人给挖了!”株潭镇高氏宗族的族长在连说了八个“烦”字之后,叹了一口气。
株潭镇一位辛姓老人说,“政府在搞破坏。祠堂祭祀祖先,教育族人好好尊重长辈,孝敬父母,错在哪里?”
目前还看不出,取缔宗族组织和接管祠堂能在多大程度上改变当地农民的精神面貌,促进乡村的有效治理。也看不出宗族内的凝聚力有多少消减。事实上,政府的政策能继续向前走多远,现在仍是一个疑问。在株潭镇亭下村,张姓村民开始从法律角度来质疑此事:作为张氏私产的祠堂,有着明确的产权,怎么可以收归村委会管理,成为文体活动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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