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婚：女儿国亲历记》连载之五

    区政府在开基村东边，座西朝东，一开门就看到广阔的坝子，东南的尽头是巍峨的狮子山。

    狮子山，是永宁人的叫法。从永宁坝子东望，它的确像一只卧狮，昂首前望。因为当地摩梭人流行走婚，实行母系制，当地的山山水水，也都打上了女性的烙印，最大的湖为母湖，最大的狮子山叫“干木”，“干”为山，“木”为女，合起来就是女山或女神山。

    干木山又称狐山，海拔3993米，由石灰岩构成，北部为火山岩，中间和西北均为洼地，即火山口，民间认为它象征女阴，故称女山。在干木山南面的山腰上，还有一个喀斯特洞穴。从小洛水村爬上去，路虽然不长，但山极陡。洞内挂满了喇嘛旗，还有敬神的酥油灯，以及供奉若干象征男根的石柱，说明平时来进香者很多。下山时，我们几乎是坐在山坡上一步一步滑下来的，但虔诚的信徒则上下如飞，如履平地一般。

    传说在远古时期，泸沽湖畔有一个叫干木的美丽姑娘，聪明过人，心灵手巧。她降生七天就会说话，话音象鸟儿唱歌一样动听。生下三个月，就知道许多事情，一般大人都比不上。到了三岁的时候，已长得像仙女似的；长到十八岁，出落得更加妩媚动人。她吃苦耐劳，善于纺纱织布，据说她一天能织100条腰带。在织布过程中，她看到天上的云朵、日月、彩虹，麻布上也织这些图案；她看到地上的鲜花、树木、飞禽走兽，也会用五彩线织在麻布上。远近的小伙子们没有一个不爱她的，求亲送的礼物堆成了山。她并不冷待小伙子，善待每一个求爱者，还赠送一条腰带为信物。人间的爱情，也诱惑了天上的神灵。一位天神掀起一阵旋风，把姑娘卷上了天空。泸沽湖的居民震怒了，他们千呼百唤，天神害怕了，只好放回了姑娘，可她没有回到人间，而是依附在干木山上，变成了骑着白马的女神，守护着泸沽湖。人们怀念她，每年七月二十五日举行转山节来祭拜她。

    这既是干木女神神话，又是农历七月二十五祭山的由来。

    后来又传说，农历七月二十五日是诸神聚会的日子。这天干木女神也要上天聚会，并代表泸沽湖诸神与众神赌博。要是战胜诸神，就会天空晴朗，百里无云；偶尔干木输了，她可沉不住气，大发脾气，于是就会阴云密布，雷雨大作，当年收成也不好。所以，一到这天，摩梭人就披红挂绿，载歌载舞，一为干木女神送行，二为她助威，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最早的干木女神应该是自然界留下的山，即后来所称的狮子山，伴随民间传说的发展，逐渐把干木山人格化了，出现了女神形象。骑着白马，左手捧莲花，右手持箭，乍看起来，是一个藏化的女神像，实际上却是摩梭妇女的装束。

    一首当地的民歌这样唱道：

    干木山神哟，

    你用什么做头帕？

    天上的云霞最美，

    干木以云霞为头帕。

    干木山神哟，

    你用什么做眉睫？

    山上的岩石最美，

    干木用岩石作眉睫。

    干木山神哟，

    你用什么作发辫？

    山上的苍松翠柏最美，

    干木以苍松翠柏作发辫。

    干木山神哟，

    你用什么作发穗？

    古柏上的流苏最美，

    干木以古柏流苏为发穗。

    干木山神哟，

    你以什么为佛珠？

    日月星辰最美，

    干木以日月星辰为佛珠。

    干木山神哟，

    你以什么为镜子？

    湖水最明亮，

    干木以泸沽湖水为镜子。

    干木山神哟，

    你以什么为裙子？

    洁白的山石最美，

    干木以白石为裙子。

    干木山神哟，

    你以什么为坐垫？

    永宁坝子最平坦，

    干木以永宁坝子为坐垫。

    干木山神哟，

    世上什么最美丽？

    夜空星斗最美丽，

    干木比星斗还漂亮。

    从这首动人的歌词中看出，作为当地民众最大的保护神之一，干木女神在摩梭人心目中占有多么崇高的地位。老乡们说，干木是神界的美人，她看到哪个村落，哪个村落的姑娘也像女神一样：聪明、漂亮。所以摩梭人世代乐土重迁，一直厮守在有女神保护的泸沽湖畔。

    干木是人也是神，她也过阿注生活。她有一个长期阿注瓦如卜拉男神，还有短期阿注，包括则枝山、哈瓦山和高沙山等。有一次瓦如卜拉外出了，没有陪伴她，她就招则枝男神来夜宿。到了半夜，瓦如卜拉归来了，发现客房内有则枝神在，心里极不高兴，拔出腰刀就向则枝神砍去，正好割下了则枝的生殖器。现在则枝山还缺一个角，据说就是瓦如卜拉砍掉的生殖器。还有一次，干木趁瓦如卜拉不在，又与高沙山神交上了短期阿注，日子过得不错，但有一次两个神闹了别扭，高沙男神要南下大理，去找苍山姑娘为阿注，干木不干，死拉住高沙神的衣襟，两人拉拉扯扯，难解难分。现在看去，干木山与高沙山是连在一起的，连结物就是衣襟。

    伴随父权制的发展，也兴起了对男神的崇拜，而且依然以山为象征。如永宁的哈瓦山、前所的普兰山、衣马瓦背后的黑底格尔、盐源的伙底布尔、木里的古格等山，都是男子的象征。

    现实生活中的母系制与父权制的斗争，也反映在宗教领域。前所有一个生动的传说，说前所南面的普兰山是男神，干木山是他的妻子，原来两人住在西藏，后来干木山乱找男人，跟木里的男神——古格山跑到永宁坝子。普兰山十分气愤，从西藏追到永宁，与古格搏斗，把古格牙齿都打掉了。普兰山把干木抓住，痛打一顿，然后背着手拴起来，系在普兰山的马鞍子上。从前所看干木山，就是一个女人被反绑着的形象。

    前所把普兰山视为自己的最高保护神，每天早晨都烧松毛，祈求普兰山保佑，群众认为人生病、畜闹灾、出门办事，只请普兰山神保佑，一切顺利，百事如意。每年七月廿五日和腊月初八还举行大规模的活动，请达巴、喇嘛念经。土司也在逢年过节时去祭山，派农奴担水、背柴。群众转普兰山也很普遍。在前所土司的经堂壁画里，也有普兰山神，是一个骑黑马、穿黑衣的男子，与骑白马、穿白衣的干木女神截然有别。

    木里等地的传说又有异样。他们说古格山是个英雄，他并没有被普兰山打败，牙齿也完好无缺，当普兰山把干木拴起来以后，他十分不平，又赶到永宁坝子，趁普兰山沉睡之时，一刀砍断了普兰山神拴干木的绳索，所以至今在两山之间还留一个垭口，普兰山南麓石崖很陡，就是古格山用刀砍的。

    在这些传说里，无论是永宁美化干木山，前所标榜普兰山，还是木里夸耀古格山，都是神话地方性的反映，反映了各地母系制或父权制观念的发展程度。永宁母系制多，自然崇尚干木山；其他地区父权制有相当发展，自然信仰男神，极力贬低女神的作用。

    摩梭人活龙活现地为诸山神编造了结交阿注的神话，每个山神都有自己的阿注，有长阿注，也有短阿注。他们还说：“你看，神还过阿注生活呢！摩梭人的阿注生活，是从神哪里学来的。”可见，当地为了维护阿注婚，还从神权中找依据。但神毕竟是人造的，阿注生活也是人类婚姻，在造神过程中自然把阿注婚也搬进神话了。至于长阿注与短阿注的争风吃醋，可能是父权制兴起后发生的，在神话中已有了独占观念，所以极力张扬男子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