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还是不信,就是一个问题——对民间信仰问题的观察与思考之二
2006-09-29 22:42:13 作者:李学兰 来源:http://anxinyi.fyfz.cn/ 浏览次数:0 网友评论 0 条
江西婺源明清时期属于徽州地界,其地方特色深受徽文化的影响,粉墙黛瓦的徽派建筑点缀在青山绿水之中,驱车远观一派人与自然的和谐景象。我们一行七十多人分乘两辆大巴车浩浩荡荡地开到某景点门口,清点人数进入大门后,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一片被小溪和水塘分隔的水稻田,竹排漂荡溪中,水牛悠游地在水塘里纳凉,零星的粉色荷花点缀在大片的荷叶间,一切都令人感受到夏日里的清凉。很快我们一行来到了一座寺庙门口,导游介绍说这里是村中某大姓人家的家庙,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入内参观。寺庙规模不大但外观簇新,只有一进大殿,大殿正中供奉着观世音。待我走进大殿时,已经有十几位同事双手合十立于观音像前,寺内一位导游模样的女孩在旁边介绍寺院修建和开光的情况。末尾她说,本寺有师父特别设堂祷念《大悲咒》和《金刚经》为大家消灾祈福,并声明是免费的。于是我们十几个人在她的导引下鱼贯进入大殿一侧用黄色布幔围起来的佛堂内。
堂内的陈设很简单,中央的香案上摆放着一尊小佛像以及蜡烛香火等,堂中的五排跪凳都用深红色的布蒙盖,香案右侧已经坐着一位师父在念经,左侧站立的年轻和尚见我们进来,立即就招呼大家按序站好。年轻和尚先是演说了一番劝人为善,助人为乐的佛旨,然后指导大家双手合十闭目默念阿弥陀佛,跨过脚下的跪凳,象征迈过了各种灾祸,再闭目跪于凳上。年轻和尚要求大家继续闭目默念,并宣布他将个别给予指点,被指点的人只管接受指引不要发问。接着我听见堂内有走动的声音,在一阵低声耳语后我的同事们逐个被请出了佛堂。只剩下四、五个人的时候,年轻和尚走到我身后,对我的一位女同事说,做事情一定要保持平和的心态,你要多照顾孩子和家人,为他们烧香驱灾。我的同事轻声说,对不起,我没有孩子。年轻和尚顿了一下说,对不起,贫僧看错了,我们有师父可以帮你为家人念经祈福。我的女同事离开后,年轻和尚走到我跟前,先是问我和边上的女孩可是姐妹,我们摇头后,他开始对我言说了一阵,然后问了一句,施主可要求富贵?我轻轻摇摇头,他接着说,看来施主已经看淡富贵了,你在弥勒佛祖前进一注香即可保佑家人平安。我走出佛堂,一时找不到弥勒佛,就在观音像前默念了一下,正要离开,一位妇女走过来说,应该给观音烧一注香才灵的,我没有理会就迈步出了大殿。
大殿门口的香炉里已经插了四注一米多高的高香,还有一些零星的小香在燃烧着。边上寺内人员正在帮我的一位男同事点燃一注香,他六岁的儿子在一旁看着,插好香后,父子俩正躬身要拜,边上的人提醒到,别忘了许愿。父子俩恭恭敬敬地行了三个礼,小男孩也没了往日的那种调皮的模样,异常严肃地跟着父亲行礼,礼毕接过一串佛珠套在细小的胳膊上。佛珠很快就滑了下来,男孩拿在手中玩了起来,立刻和边上的叔叔阿姨嘻笑着走出家庙。我一个健步冲上去将他的佛珠藏匿起来,他跳脚闹着,我将他拉到一旁清凉处问道,你给佛祖许愿啦?他点点头,我问什么愿望,他笑着摇摇头。我说,那我就不把佛珠变出来,如果告诉我,一定保证不告诉爸爸。男孩点点头说,“你保证哦。”然后低声说,“我让佛祖保佑我学习向上。”我忍不住在这可爱的小男孩脸上亲了一下。
出来后我问男孩的父亲那注高香要多少钱,回说300元,我问要那么贵吗。男孩父亲说,无所谓多少了,现在他是遇佛就拜,之前刚刚才带儿子一道去普陀山进香,求个平安吧。我说,能有那样一个可爱的儿子也是值了。随后我又问了其他的人,得知我们十几人中有四位烧了高香,费用从100到300不等。其中一位年轻男教师,先是被告知,香火钱随施,他交了100元后,又被告知起码施200元,他又交了100元。还有一位年轻女教师受到指点,要其为家人做法事方可消灾,费用1000,最后她另行选择了100元的服务项目。当我问及如果由他们自觉选择的话,他们是否还会捐助,两位都表示不一定,但既然捐了,就当给佛祖烧香求个平安了。有5元是我们的一位老师自觉投在捐募箱里的。还有300元是佛堂里立在我身后的那位女老师自愿捐助的,我问她,是否看出整个佛堂祈福活动多少有些设局的意味时,她说,一开始他就知道了,因为和尚说的《大悲咒》只适用于超度死者,而不能为生者祈福驱祸。我不解地问,既然看出这些师父的把戏为何还要捐助呢。她说,“我搞中国文化研究,儒释道三家的精神都是劝人为善的,释家更是追求众生平等、普渡众生的大善。和尚们的不义之举并不影响我的信仰,另外,从佛祖的慈悲心看,这些人也是可怜的人,他们被金钱迷惑不能认识到自己的限局,所以也不必与他们计较了。”她的一番话让我沉思良久。
根据我的初略估计,我们一行约七十人,大约有二十人进入了家庙,有十几人参与了佛堂的祈福活动,有四人烧香捐助,共计捐助905元。我从团里的导游处还了解到,旅行团在这个景点参观时一般都由游客自行活动,导游既不做推荐,也不介绍家庙的情况,也多少会有游客进家庙朝拜并募捐的。我谈到家庙里的活动情况多少有些利用人们心理,导游回答,所以他们强调由游客自行选择,并不特别推荐。
如何解读在家庙中所观察到的这些“佛事”活动及其意义,激发了我原先关于民间信仰问题的思考。大致涉及如下几个问题:一是关于“佛事”活动的性质;二是如何规范民间信仰活动;三是如何看待国人当下的信仰问题。我所称的“佛事”活动仅仅具有描述性的意义,从整个活动过程来看,我不得不说它具有某种仪式性意义,念经、烧香,做法事等都是大家公认的民间信仰活动中的仪式,但是在这里念经、烧香又非原来那种单纯的仪式,它们被非常巧妙地编排到整个活动过程中,从你跨进家庙开始,就被纳入了这个活动。你也可以主动地退出,但只要你仍在场内,那么这个场所营造出的气氛就会对你产生影响。他们特意用黄色布幔在大殿的一侧围出一个佛堂,有师父为大家念经,布置出一种虔诚为众生消灾祈福的氛围,用出家人的口吻预测祸福并点化你,这一切使得你不自觉地接受他们的诱导,譬如我的那两个并不是十分自愿捐助的同事。透过这些所谓的信仰仪式的创新,我们看到的是对于经济利益的追逐,信仰仪式失去了其表达信仰、抚慰心灵的意义。我上一次考察的那家寺院也是借助于名目繁多的法事活动收取各类费用,相比之下它的规范之处在于每项收费都预先公开,有非常详尽的价目表,甚至直接就公开写在寺院的黑板上,颇有超市的经营风格,而这里的经营显然更混乱,譬如我的那个年轻男教师的经历。类似的情况较多出现在一些小的寺院,我甚至听说过将寺院当成赚钱实体来经营的事情。因此对于这类借民间信仰活动敛财的活动,有必要借助公权力进行适当的干预。由于我对这个问题还没有更多的考察和进一步的思考,所以对公权力的介入方式以及程度尚无法提出更多意见。
至于国人当下的信仰问题,博友风潇潇君认为,中国是一个世俗国家,永远不可能成为宗教国家。人们敬神,更多地是出于功利,而不是信仰。中国人始终关注的是现世的问题,这恐怕是受了儒教的影响,这种影响已经侵入到我们每个人的血液中,我们从小就被这样教化,以致很难改变。我以为,就比较研究的角度,中国人的信仰与西方的信仰的确存在差异性,中国人的信仰中有明显的世俗功利性倾向,很多人去寺院烧香更多是为了求平安,求富贵,而很少对自身行为的忏悔。但并不能因此说中国人就没有信仰的超越性,除了儒教外,道教和佛教对中国人也具有很强的影响力,道教主张的以德报怨,佛教主张的普渡众生,与人为善等等都具有宗教的超越性。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人与西方人在信仰上没有什么区别。信仰就其本质来说,是一种对于终极价值的追求,是人通过内在的确定而表现的一种价值观;信仰作为人类的一种精神现象,表现为一个人对一定观念体系的信奉和遵从,意在解脱人们精神上的障碍,为实行人格的圆满提供条件,是人类调节自身和环境关系的必要条件和手段;信仰具有神圣性,信仰是来自彼岸世界的一种召唤,我们只能通过内心到达那里,正是信仰的神圣性使得信仰观念变为信仰者毋庸置疑、坚忍不拔的信念于不屈不挠、奋不顾身的生活实践。就信仰而言,宗教生活的形式已经确实离开了信仰本身,因此宗教并不全是信仰,但宗教生活中还是存在信仰的因子,在这个意义上,宗教才在人们的生活实践中充当如此重要的角色,才具有存在下来的意义。(可参见张永和先生的《信仰与权威》一书关于信仰问题的探讨)因此,对中国人而言,无论是传统上影响较大的佛教,还是当下教会快速发展的基督教,都可能寄存着信仰的因子,但信仰本身并不限于宗教。
正如我身后的那位女教师所言道的佛祖的慈悲之心,以悲悯之心对待他人才是信仰超越性的表现。以及那个可爱的六岁男孩在佛祖面前所许下的学习向上的心愿,都可能引导着某种对自我的超越。就当下国人的精神世界而言,生活在现代都市中的许多人为物欲所累,感觉生活得就像工蜂,远离宁静与祥和的心灵渴求一种超脱与回归。不少到西藏旅游的朋友除了对异域风光的向往外,更多是着迷于藏民那种纯粹的精神信仰和简单的生活方式。在青海藏传佛教圣地——塔尔寺逗留期间,我也深深地为那种信仰的纯净和仪式的虔诚所感动,在都市的快节奏里已经很难看到那样一种坦然平和的表情。
“信,还是不信,就是一个问题”在我看来涉及到两个不同的问题,其一是民间信仰的仪式活动,其二是信仰本身。两者具有关联性,对于虔诚的信徒而言仪式是信仰的象征,但遗憾的是有时仪式失去其象征意义,通过如上的观察与分析,我以为,当下的一些民间信仰的仪式活动正在蜕变为一种利用人们信念的敛财活动,涉及到如何对其进行有效的规范。法律中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或者说“不宽容不宽容者”,都是以世俗功利性的计算为基础的,法律因此需要更多地借助外在的权威来维持。而宗教中所倡导的“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的以德报怨是建基于对人性的超越,信仰因此建筑于内心的确信,并且是一种无条件的确信。如此想来,如果捐助是出于某种信仰,这种确信并不因为和尚的不义而有所减损,此刻我才真正理解了那位女老师的话。张永和先生所主张的“法律是一种权威,而不能被信仰”表达了法律与信仰之间的区别。因此,“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应当在信仰和法律之间划出界限,信仰问题不是法律应当介入,并且可以介入的领域。将信仰的仪式与信仰本身区别开来,给予人类精神活动的信仰以应有的空间。
《圣经》上说,信仰是对所盼望的事有把握,对不能看见的事能肯定。看来,信,还是不信,就是一个具有指向性的问题,其使我们超越于经验的依赖,进而在人身上点燃神性的光辉。上帝在创世纪的第一天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
一位好友在读了我的小文后发来了她的读后感,也给我颇多启示,一并附录于此:
关于民间信仰问题,可以说,在我国的学术界或者说在宗教界一直是一个存在着争论的问题,没有统一的界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民间信仰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宗教,因为,民间信仰往往不是以正宗的宗教仪式和在正规的宗教活动场所来实现的。在我国,民间信仰,往往将儒、佛道糅合在一起,主要靠口头传说来吸引或维护,以康、福、寿、禄、爵等世俗为目的并且用不确定的、非正式化的手段来实现的。人们对哪位神灵、哪位菩萨的尊崇和敬仰,往往靠的是一柱香、一鞭炮或者是几元钱,这些神灵信仰,已经与当地民俗融合在一起,成为民俗活动的一部分。
神学或宗教学作为一门学问,本身应该属于文化的范畴,所以,我以为,任何一种宗教的产生和发展,都离不开一定的社会环境和文化背景。我想,具有宗教形式的中国民间信仰就是在中国这样的文化背景下产生的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中国从来就不是一个宗教国家,宗教从来就没有在中国获得过像在西方或欧洲那样的社会地位,但这并不能说明中国就是一个没有信仰的国家。事实上,我以为,中国是一个信仰宽容的国家,也许正因如此,中国才会出现这么多具有地方特色的“民间信仰”形式,但我以为,这种信仰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信仰,也许只是一种心理上的需求或暗示。因此,我以为,民间信仰并非宗教信仰,民间信仰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宗教。如果要对民间信仰做一界定的话,我认为只能说是一种带有宗教色彩的民俗活动,其理由:一是它有一定的仪规;二是它给人们的心灵以安慰;三是它有强烈的地方特点;四是它和许多的节庆活动糅合在一起。至于对民间信仰的管理,我以为应当让其“自生自灭”,因为,我们对民间信仰很难有一个准确的定位,也无法制定科学的界定标准,而且涉及到众多的信众。中国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信仰观念,导致其行为的“无常”,因为没有固定的行为模式,很难制定统一的管理标准。作为政府,只能对有统一要求和标准的行为作出规范,而民间信仰这种行为,除了没有统一标准和难以准确定位以外,对于政府管理而言,其困难更在于:是鼓励还是禁止?
至于国人的信仰问题,也许涉及到的问题更复杂,我想也许你需要从国人的国民性、历史、文化等方面寻找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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