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项文化观念是如何被制度化的——兼论司法的文化功能

2008-11-08 18:29:38 作者：巢志雄 来源：http://seiya.fyfz.cn/ 浏览次数：0 网友评论 0 条

一、“凶宅”引出奇特官司

李树诚是湖南省怀化市一名内退干部。妻子去世后，他与独生儿子李忠云一同生活。2005年8月，李忠云带着妻儿出去游玩时出了车祸，一家三口全部身亡。儿子死后，李树诚住在那套房子里经常睹物思人，他决定忍痛卖掉儿子的房子。

几天之内，就先后有几个人和李树诚联系买房，但一听这房子原来的主人一家死于车祸后，马上反悔了。为了尽快卖掉房子，2006年3月，李树诚将房屋的产权转移到自己的名下，然后再次发布了卖房的信息。来人叫江桂龙，看过房子与产权证后，江桂龙挺满意。双方很快商定房价为7.8万元，并签订协议。2006年10月，江桂龙与女朋友谢丽蓉结婚了，住进了这套房子。

有天晚上，当谢丽蓉打开衣柜时，一张李忠云和妻子刘仁秀的照片突然从衣柜里掉了出来。谢丽蓉捡起来一看，不禁惊叫一声。原来，谢丽蓉与李树诚儿媳刘仁秀是小学同学。更巧的是，谢丽蓉还是那次车祸的幸存者之一，在临上车前，她还与刘仁秀打了招呼。那次事故，她是亲眼看到的，每次想起都会不寒而栗。当天晚上，谢丽蓉几次从噩梦中惊醒。一连几天，她的情绪都十分失常。

江桂龙认为，这张照片肯定是李树诚留在这里的。那么李树诚与照片上的人是什么关系呢？江桂龙就到公安局户政去查，结果让他大吃一惊：原来李树诚竟然是李忠云的父亲！当江桂龙将查证结果告诉妻子时，谢丽蓉更加害怕了，当晚几次从噩梦中惊醒。

“凶宅”引来家庭惊变

江桂龙找上门来了，他提出将房子退还给李树诚，要李树诚将买房款退给他。李树诚一听非常生气，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啊？见丈夫灰溜溜地回到家，谢丽蓉十分不满，大骂江桂龙是窝囊废。江桂龙实在忍不住，与谢丽蓉争吵并扭打在一起。最后还是岳父出来解围：“如果李树诚实在不肯退钱，你们还是想办法将房屋卖掉算了。”江桂龙一听这倒是个办法，于是紧急联系卖房。由于刚新婚不久就要出卖新房，购房的人都认为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于是经过打听，事情就穿帮了。江桂龙不但卖不了房，而且这件事如同瘟疫一般传了出去，成了大街小巷的热门话题。

谢丽蓉提出要到外面租房居住，可是刚刚结婚、买房，江桂龙根本没钱租房。见一时租不到房，谢丽蓉只得作罢。每天深夜的噩梦时时将谢丽蓉惊醒，深受折磨的她一受到惊吓，又责怪丈夫无能。但这样一来，夫妻之间的摩擦与矛盾日益加深。2007年4月10日，谢丽蓉将江桂龙起诉到法院要求离婚。

4月15日，万般无奈的江桂龙一纸诉状将李树诚告上法庭，认为李树诚隐瞒事实真相将“凶宅”卖给他，导致妻子受到精神伤害，自己的婚姻遭受威胁。要求退还房款并赔偿精神损失。6月20日，法院作出一审判决：1、原告江桂龙与被告李树诚签订的《房屋买卖协议》合法有效；2、被告李树诚赔偿原告江桂龙精神损害抚慰金1000元；3、驳回原告江桂龙的其它诉讼请求。宣判后，原、被告双方均表示服判不上诉。而谢丽蓉见丈夫打赢了官司，也到法院撤回了离婚诉讼。

二、广泛流传的“凶宅”观念

 “凶宅”是一个引人注目的传统文化现象，深深地刻在中国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观念中，它是指迷信认为不吉利的或闹鬼的房舍。普通人从事任何与房屋有关的交易活动都要考虑这处不动产是否“吉利”，并考察该房屋的“历史”。

长安多大宅，列在街西东，往往朱门内，房廊想对空。枭呜松挂枝，狐藏兰菊丛。苍苔黄叶地，日暮多旋风。前主为将相，得罪窜巴庸。后主为公卿，寝疾殁其中。连连四五主，殃祸继相踵。自从十年来，不利主人翁。风雨坏檐隙，蛇鼠穿墙墉。人疑不敢买，日毁土木功。[1]

在这种情形下，房屋的价值是由其“历史”决定的，能不能居住取决于它的历史是否“干净”。唐宋时代的长安是国际化的繁华大都市，又是盛唐时代的帝国首都，达官贵人聚居于此。每时每刻都有不幸事件发生，权贵的罢黜、商贾的败落、豪门的是非、盗贼的劫掠和正常的生老病死都发生在长安城的宅院内。长安城的许多宅院被人们贴上了“凶宅”的标签，最后出现了“长安多凶宅，无人敢居”[2]的局面。

“凶宅”产生的原因不外乎以下几种：

1．屋内发生凶杀命案。

屋内发生凶杀命案是“凶宅”产生的最为常见的原因。凶杀命案乃血光之灾，依中国人的鬼魂信仰见解，屈死的人将化为冤魂驻留阳间，等冤情昭雪的时候才肯离开。

开元中，张嘉祐为相州刺史。使宅旧凶，嘉祐初至，便有鬼崇回祐家。备极扰乱，祐不之惧。……嘉祐问：“女郎何神？”女云：“己是周故大将军相州刺史尉迟府君女，家有至屈，欲见使君陈论。……合家六十余口骸骨，在此厅下，日月既多，幽怨愈甚。欲化别不可，欲白于人，悉皆惧死，无所控告至此。明公幸垂顾盻，若沉骸傥得不弃，幽魅有所招立，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嘉祐许诺。他日，出其积骸，以礼葬于厅后。便以厅为庙，岁时祷祠焉。[3]

刺史是汉代以后中央派驻地方的大员，在地方上代表皇帝行使权力，往往很有政治前途，官阶很高。张嘉祐官至刺史，虽然能做到“祐不之惧”，但是也免不了顺从“凶宅”的文化观念，厚待冤魂。

从浙江来昆做建材生意的王老板，租住了一套民房，可住了不到一个月，王老板偶然得知其居住的该房间里不久前曾发生过一起凶杀案，死过一个人在里面，王老板及其家人再也不敢住了，向房东索要已预交了两年的租金，但房东执意不退。法院判决：撤销原、被告双方所订立的房屋租赁合同，房主因该合同取得的租金返还原告。【2002年5月 昆明】

中国人惧怕“凶宅”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王老板仅凭“传闻证据”就立刻搬出该所房屋，而房东执意不退租金也从侧面看出该所房屋出租的困难。

2．屋内发生自杀事件。

李小姐花了53万元在海珠区某楼盘买下一套130平方米的二手房，准备装修后入住，后来得知所购买的房子之前发生过命案，一名女子在家中割腕自杀，该房子也被邻居称为“鬼屋”，现在只能考虑转手。“当时我还觉得这个价钱十分划算，没想到是这个原因，现在恐怕转手都不容易了，”不幸给“套上”的李小姐抱怨说。【2006年9月 广州】

为什么自杀事件也能造成“凶宅”？除了惧怕冤魂的文化观念外，人们还担心自杀的传染性。在有关自杀的研究中，自杀的传染性是一个受重视的现象。社会心理学家对1973年-1979年美国电视报道自杀事件的研究报告指出：电视报道自杀事件确能导致青少年自杀率上升，越多媒体报道，内容越详尽，则引致自杀率上升幅度也越大。青少年女性自杀率上升约13％，男性上升5％。[4]研究表明，自杀的模仿性现象及潜意识引导确实存在。

3．屋主意外遭祸身亡。

厦门的王女士通过房地产经纪公司介绍，买下一套二手房。看房后，她便与房东签下认购居间合同，支付了部分订金，并约定了其他履行事项。然而，王女士从邻居了解到，原房东在今年春节前过世后，其家人将死者的牌位、骨灰、遗物等物品移入讼争房屋，其家人还在里面为其做过法事，持续了100天。王女士认为这房子不吉利，并抱怨中介当时隐瞒这一情况。王女士就没有向经纪公司支付中介费。【2006年9月 厦门】

我们每个人都惧怕遭遇意外事故，因意外事故而死亡更是不幸中的不幸。人们无法科学地把握这种偶然性事件的发生机制，一旦遭遇不幸，往往会把原因归咎于居住的房屋“不吉利”、“风水不好”或是身边的人“相克”。中国人的文化观念里，房屋对一个人的命运有重要的影响，反之，根据房主的不幸遭遇可推定房屋“不吉利”或“风水不好”。

4．房屋发生灵异现象。

“灵异现象”历来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房屋一旦与“灵异现象”有牵连，人们即产生恐惧心理。

梁末，蔡州有席家空宅，相承云，凶不可居。有回防都督军人魏佛陀将火入宅，前堂止息。曛黄之际，堂舍有一物，人面狗身，无尾，在舍跳踯。佛陀挽弓射之，一发即不复见。明日发屋，看箭饮羽，得一朽木，可长尺许，下有凝血。自后遂绝。[5]

魏佛陀是位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半夜撞见人面狗身且无尾的物体在晃动时，尚且能够镇定而发箭射杀。若换成普通的小民百姓，肯定不会有这样的胆量。

三、“破四旧”

……

（以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