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阄、具阴状与分配正义、校正正义

2011-04-24 20:37:11 作者：程泽时 来源：http://czscss1975.fyfz.cn/ 浏览次数：0 网友评论 0 条

一、清水江畔的民间神庙：正义的殿堂

清水江畔的神庙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历代朝廷礼部和府台所定的、地方官府士绅必须祭祀的先圣先贤山川土谷之神的祠庙。大多在府、县、厅的城里，或可称之官府寺庙。比如关帝、孔子等；另一类是村寨里人出资修建的地方神庙。大多在乡间僻野。乾隆《镇远府志．祠祀》就认为“黔古鬼方相沿吴楚尚鬼之风，史巫、巫保、端工、师娘之属，煽惑愚氓，久经严禁，而国家吉礼不可不尽物尽志也。先圣先贤山川土谷之神，郡国所守，有其举之，莫敢废也”。“况明煙昭阁，下以庇阴阳风雨之和，上以翊声明文物之盛”。可见，清廷在苗疆修建官府神庙的禁止尚鬼、尚贤教化和庇佑目的。尽管如此，民间还是修建许多民间神庙，虔诚信奉和祭祀着地方神灵，他们不但相信神灵能保其平安福祉，而且相信神灵能伸张正义，解决纠纷。在清水江文书中，出现最多的是杨公苗和南岳庙。

㈠杨公庙                                                        

杨公庙也是清水江畔民间神庙之一。敦寨筲箕滩上有杨五庙，船过此甚险，往来者竭诚祷祀，以保无虞。茅坪亦有杨五庙，卦治有杨公庙，皆以五月初五日神诞祀之。文斗、岩湾也建有杨公庙。但是现在大多不复存在，或遭兵燹，或毁于文革。《会同县志》载，公乃黔阳人，兄弟三，平苗有功，没后，英灵不泯。宋敕封为神，今新化江及清水江一带滩甚险，皆籍神力，易威为安。另外的说法是杨公为惠英侯杨再思，但是在黎平府城和镇远府都有祭祀他的飞山庙。[④]飞山庙是官府神庙。

㈡南岳庙

南岳庙也是清水江畔民间神庙之一。锦屏的排洞、潘寨、大兴、钟灵、平鳌、稿炳、培尾、加池等寨在清朝中后期皆建有南岳庙，后大多在文革中被毁。但是在光绪十五年修的黎平府志所载的坛庙中，找不到南岳庙的记载。而在乾隆年修的镇远府志有“南岳庙”，但是所载仅是地点在“大桥头”。此外还有东岳庙的类似记载。修志者，最后说明“以上诸亭楼皆废阙无存”。此外，有在天柱县兴仁里、兴文里七甲建有“南岳宫”的记载。[⑤]据此可以推断，该庙与南岳衡山有某种联系，与湖广、黔之间的文化、地域联系有关。

二、清水江畔的神判方式：分配正义与“校正正义”

清水江畔无法查清事实下的神判方式，除了下文要介绍的两种外，还有“捞汤”，又称“凭天断”，最早见于乾隆《黎平府志》所在的苗俗中，“如事涉暗昧难明，则捞汤。捞汤者，立大锅於野，高丈许，用材数百担，以水和油及粟米黄蜡等物入锅，置铁斧其中，炽火令沸，呼天叫地，梯而上之，伸手入锅取斧出，以水沃手，验手之焦否为曲直，盖谓凭天断也”。[⑥]这里需要深究的是苗人的“天”和神是否为一回事。如果是，则可以纳入神判法之中。

苗人是自古有“鬼”的观念的。“病不服药，惟听巫卜。或卜草、卜蛋、卜梳子、卜草鞋、卜鸡骨。所卜之鬼与祭鬼之物甚夥。病愈，归功於巫卜之甚灵。病死则归咎于祭鬼之未遍”。[⑦]但是，此种巫卜之术，并非见诸判断是非之中，不应放在神判中。

㈠双方神前拈阄

拈阄是一种机会公平的原始分配方式。一般都不会在神庙之中、神像之前进行。现在商业社会内，抽奖销售也是类似拈阄的，我们一般认为是手气或运气的问题。但是，在锦屏平鳌苗寨，将争持的山场采取用在神灵前拈阄的方式决定归属。他们先请中人调解未果，然后“盟神”，仪式庄重。见下三则“立请字”：

立请字人姜起书、三长、起荣等情因与姜明伟、之林、之谟、之正、起爵、起华等所争界限，山场一所，土名乌维幼，上凭桥至皆色一小岭，上凭岭为界，下凭潘治华所栽为界。请中姜兴文、文煌、文呈、昌学等理讲不清，两比自愿凭中盟神，请伽蓝一尊、皇经一部、鸡狗六付，二比至南岳大王位前拈阄。若起书得阄，照依皆色桥头以下至潘治华界管业。不得恃人众大妄起争端，所请是实。倘有委悔退缩即是输家。

嘉庆十五年十月廿九日起书亲笔            请

一付分山人：文贤、文佐、老宇、明伟

二付：明伟、老明

三付：之林、文荣、起周

四付：之正、三长

五付：二比地主照单有名人受[⑧]

有意思的是，准备六付鸡狗的，真正具名的只有四付，第五付“二比地主照单有名人受”是虚的。既然如此虔诚，为何少了二付呢？但是，联系下一则，就会明白：两宗山杉纠纷，同一天举行仪式，前后的具名的“付数”，除开重复的，加起来就是实在的、具名的、摆在祭坛上的六付鸡狗。看来，虔诚之外，苗人也是“经济理性”人，讲求经济节约。

立请字人姜明伟、之林、之滨、之谟、之正、起□、起爵、起谟、起平、起华等，为因山杉一所，土名小龟尾溪，上登顶，下抵水冲，左凭黄草坡屋场，右凭大岭潘治华所栽分界。缘与姜文荣、文台、文学、老明、起运等混争界限，上争至黄草坡一小岭，以下至桥伊坎新轭为界。二比请中姜兴文、建周、文煌、昌学等理究未分真伪，两家自愿凭中鸣神。请伽蓝一尊、皇经一部、鸡狗六付，二比至南岳大王台前拈阄。倘明伟得阄，照依左边凭黄草坡屋场，右凭大岭潘治华所栽分界管业。二比不敢妄言，所立请字是实。

一付：官祥、老宇、文佐、明伟

二付：明伟、老明

三付：之林、文荣、起周

四付：文学、文正、三祥、文台

五付：二比地主与卖主、二比栽主与卖主

六付：

嘉庆十五年十月廿九日起华笔立[⑨]

前后两则中，第二付和第三付具名相同。落款时间相同。相比之下，下面这则，就更节约了，由一方出鸡狗，可能是“一付”了。而且，没有反映出拈阄的程序。是否是鸣神的程序简化为只是砍鸡头了呢？

立请字人粟胜才为因先年得买平鳌寨胜  之山，地名污茶溪，今与韩世华、谭友信二比争持，自愿请到姜文勋、三今、学海、宗宽、启华等，宰鸡鸣神，胜才出鸡狗，友信当南岳大王面宰割，二比心平意愿，并无逼勒等情，临场亦不敢喧嚷多言，今欲有凭，立此请字是实。

                          代笔：黄良仁

嘉庆二十年十一月二十一日[⑩]

不管南岳大王是何等神灵，平鳌苗人还是相信他能伸张正义，“正义是给予每个人他得的部分的这种坚定而恒久的愿望”，“法律的基本原则是：为人诚实，不损害别人，给予每个人他应得的部分”[11]简言之，正义是各得其所。这也是西方法哲学中分配正义的核心要义。从神前拈阄来看，中西正义不无沟通契合之处。

但是，神前拈阄的一个重要条件是争持二比合意神前拈阄。如果不合意有如何呢？单方神前具阴状。

㈡单方神前具阴状

如果说双方神前拈阄是清水江畔一种“神本”的分配正义观念的体现，[12]或者说，人们相信南岳大王是能够伸张正义，会让他们各得其所，那么在争持一方横霸，不到神前拈阄时，这种分配正义也是无法实现的。此时，人们还是笃信神灵，能够阴谴，体现“校正正义”。于是，就具阴状。下面一则就是向杨公大王、南岳忠靖註死侯王、本境土地过往神灵呈送的诉状。

为以势欺孤、造契明骗、情迫投神事。缘蚁於同治年间与血叔朱福贵得买八阳寨杨嘉太、亨、喜之业，地名大田脑，此田二十五坵，不计谷担，其田分为叁大股。蚁与叔得买嘉太弟兄一大股。先年典价二十一两，除典价之外本名捕(补)断价钱叁千四百文。当日去猪一雙，作价叁千八百文，蚁多兑断价钱四百文。至於次年，恶叔在万成佑店内登捕(补)蚁之田项，历历可据。至於光绪拾年，家下空乏，蚁央请堂弟朱本才，将本名之股送与血叔，不料恶叔坚定不捕(补)，蚁无计可施，只得又央请蒙老来登门善劝，坚定捕(补)蚁断价钱七千。蚁数十两之业由叔坚定，实不甘心。又於拾二年，饥馑之岁，家无斗筲，万不得已，再请贺老四送与血叔，不料不承接，要蚁寻主一路同卖，恶言抵塞，只言得延续。迨至腊月，冤遭堂弟本才挺身抱告嫡弟本清之状，设计害蚁家业全倾。至於本年三月内，无所出处，只得央请杨炳，请将此田断与白岩塘彭高祥弟兄，奈因得买之约存於血叔之手，彭姓要蚁将约批凭。不料恶叔心生毒计，纵子行凶，恶言盗卖伊田。蚁闻骇异，无法无天，只得央请业主杨嘉太、乡正杨通辉、范庆恩等登门理论，虎恶血叔诡计多端，造契鲸吞，实难甘件，只得恭迎杨公大王当驾盟神，砍鸡宰狗，祈望南岳忠靖註死侯王、本境土地过往神灵为盟作证，大作证盟。若蚁虚说一言，菩萨鉴蚁绝子灭孙，一七之内吐血而亡，堕落地狱，永不转身；若叔以势欺孤，造契鲸吞，专望菩萨鉴察血叔绝子灭孙，一七之内吐血而亡，堕落地狱，永不转身。为此情迫，哀上上祈。

光绪十三年五月初八日具阴状[13]

该状中，具状人和叔叔朱福贵共同买得某田产股份，而且多出了银价。后来，自己因饥荒需要出卖该田产股份，求朱福贵承买，但是朱福贵不同意买受。他想出卖他人，但是卖契在朱福贵手中，不能“将约批凭”，无法出卖。且朱福贵的儿子本清，还状告具状人的嫡弟朱本清盗卖其田产。具状人在请中人调解无果的情况，遂具阴状，设定的阴谴是“绝子灭孙，一七之内吐血而亡，堕落地狱，永不转身”。

这里的“校正正义”，是“神本”之上的，不同西方经典校正正义中“伤害者补偿受害者”，它是建立在“人本”之上。但是依然有共同的地方，分配正义不能实现，就会以校正正义的方式救济。

分配正义不能剥夺掉非其应得的，但是分配正义可能会因此剥夺掉生命和子嗣。这里的校正正义似乎带有“惩罚性”，不同于西方“填补性”的校正正义。

三、结论

神前拈阄和具阴状，体现了清水江畔“神本”之上的正义观念，即神灵可以“分配正义”，也可“校正正义”。也是其实现的两种方式。二比合意，则神前拈阄，实现分配正义；二比不合意，则一方具阴状，实现校正正义。它与西方近代“人本”之上的正义观有某些共同之处，也有不同点。